今年是金属所建立60周年,我的工龄、所龄与之相同。六十年过去了,在金属所这个温暖的大院里值得惦记的人和事太多了。这里就讲讲我与金属所的创建者李薰所长接触交谈的几件事。虽然因工作关系我与李所长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有三件亲身经历的事使我终身难忘。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我和几位同期分配来所的大学生在所内散步,远处迎面走来一位身着深绿色西服上衣配鲜红色领带,手持烟斗的长者。同行中有人低声告知这就是李薰所长。当他与我们交谈时发现我虽然年纪不大,刚参加工作,却出现了白发。他问我“你多大年纪了?”,我回答“二十二岁,算是少白头”。李所长当年三十九岁却满头青丝。他一派雅儒学者风度和蔼可亲笑着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呵”。我知道这句话来自岳飞的《满江红》,意思是要精忠报国、英勇杀敌以收复河山,否则就会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了。第一次见到李所长,他说的话让我终身不忘。他是要我们这些年青人抓紧时间认真学习,努力工作,不要白了头时才空悲切。
1955年在北京召开了全国分析化学报告会。我和同组的老张在何怡真先生的指导下有幸参加这次会议。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性学术会议,有机会报告自己的工作,利用会议空闲还可以游览北京的名胜古迹,我们都很高兴。在我俩作报告的前一天晚上,因为白天玩得太累,就提前躺在床上休息,但尚未入睡。这时李薰所长来到我们的房间,我们急忙披衣下床。他跟我们说,你们要好好休息,并要认真准备报告的内容,回答提问时要虚心听取意见,实事求是地回答,不要紧张害怕,因为会上有不少知名的学者、教授和苏联专家在听你们的发言并提问,在回答问题时不懂就说不懂,会有你们的导师帮助回答,给你们作后盾解围,做学问要有虚心和老实的态度和作风。这一简短的教诲使我铭记终身。
大约在1962年党中央为知识分子“脱帽加冕”的广州会议召开前夕,我有任务出差到北京,正好与李所长同乘当晚的京沈快车,便为他提一只体积较大但却很轻的皮箱送他到软卧车厢休息。半月后我又赴京办事,在招待所遇见我所器材处长驻北京的陈东还,他告诉我李所长已到京,住在和平饭店,约我同去看望他。见到李所长后听他讲了一些广州会议的见闻,他要留我俩在和平饭店吃晚餐,我正高兴时电话铃响了,柯俊等京中的教授和知名人士即刻就来看望李所长,我和陈东还只好立刻告退。李所长忙起身打开他那只大皮箱,只见整个箱子里装了满满半箱的香烟,他从中拿出一包送给陈东还,并对我说“你不抽烟,很好的习惯,要保持,但没有东西送给你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内物资极度匮乏,商店里可以用钱而不要票证能买到的大概只有大粒海盐了。对多年习惯吸烟的李所长而言,在沈阳和北京都很难购得如此多的香烟。这半皮箱名牌香烟的确是他从广州购得的珍贵物品。但对他的健康,特别是呼吸系统的功能损伤甚大。每遇所内开大会只要听到特别的咳嗽声,便知道是李所长到会。所内的年青人戏称此“咳嗽声”为“示踪原子”。更令人惋惜的是老所长的过早逝世与他长期大量抽烟不无关系。但他却希望我保持不抽烟的良好习惯,这也使我牢记而终身受益。
李薰所长对我们这一辈年青人的教导在我所的两位院士(周本濂和王景唐)的成长上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据我的亲身经历和了解,在他们考虑今后的研究和发展方向时李所长给他们作了很中肯的提示和建议。大约1980年他劝王景唐应在非晶态和纳米晶材料的制备和性能研究中做出开创性的工作而不要再继续担任副所长的行政职务。经过几年的努力,在当时评选院士时,王景唐以在国内外发表高水平的论文在同行中名列第一而入选。1959年后,为适应国防工业和国家经济发展的需要,按李薰所长的安排在我所成立了难熔金属、高温合金、核材料和表面涂层研究室。为配合新材料研发的需要,国家科委建议有关研究院所合作组成高温测试基地,并任命李薰所长为召集人。我所金属物理研究室内耗和光谱组的容保粹、周本濂等七位研究实习员以上的人员接受任务,开始从事材料高温物理性能和建立两千度以上的高温热源及其温度测定工作。1960年后陆续有七八位新分配来的大学及中专毕业生参加该研究室的工作。周本濂被任命并成为全所最年轻的室主任。为了加强固体物理及新材料理论的研究,中科院对与此有关的研究单位进行分工并将北京物理所固体材料理论研究小组合并到我所。这股理论风使周本濂怀念起他热爱的声频内耗研究,想回到葛庭燧先生的研究室继续从事内耗工作,他在与李所长的谈心时提出了这种想法。李所长说葛先生的内耗研究成果已得到国内外的公认,好比已建成的一座宏伟大楼。你再去工作所取得的成果只是为这座大楼添上一砖一瓦,而你现在从事的高温物性测试领域好比在荒地上建造的一座尚未成形的小屋,你所取得的结果就是这座小屋成形必不可少的构件。经过你的努力和多年的积累也会成为一座宏伟的大楼,它才是你辛勤劳动的成果。周本濂接受了这一忠告,努力在热导率测量和传热学上狠下功夫,对宇航器件载入时传热问题的分析和研究结果得到国内外同行的承认和赞扬,最终被评选为中科院院士。李所长的这种安排,既培养了年青的顶尖人才,也为金属所奠定了两个学科基础。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文中涉及的人均已作古,我也是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但却忘记不掉他们。我们不会也不应该忘却金属所所有的老同志们对本所成长为世界知名研究所做过的贡献。
作者:李诗卓(离退休职工) |